理想的环境里，职业女性与全职太太，无所谓优劣。但在骨感的社会语境下，选择成为全职太太，女性的确得做好承受选择的代价的心理准备。
近日，华坪女高校长张桂梅关于全职太太的一席言论，在舆论中引发广泛讨论。
张桂梅因一学生当了全职太太，不愿接受其捐款，要她“滚出去”。她认为“你家庭那么困难，我们把你供到现在，你反而当起了全职太太。”“女人要靠自己，不能就靠男人”。
据此前报道，张桂梅创办的云南丽江华坪女子高级中学，是免费的女子高中，建校12年，已连续10年高考综合上线率100%，超过1800名贫困女孩从这里走出大山、走进大学。张桂梅因此被誉为“燃灯校长”。
因为涉及的是一个有争议性的“女性话题”，当事人又是舆论中备受赞誉、声望极高的张桂梅，因此这一讨论迅速在互联网上发酵，并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张桂梅的看法，一派认为不能因为张桂梅是伟大的，就认为她的言论都是正确的、不能检讨的，她对全职太太的认知其实是有偏见的。
对此该如何看？当全职太太就是白读书了吗？
理解张桂梅的立场
涉及女性主义的话题，一定要考虑当事人说这句话的立场和出发点，如果脱离了具体语境，很容易沦为一地鸡毛的空谈。
张桂梅身患23种疾病，坚守滇西贫困地区40多年，坚持创办免费女子高中18年，让原本很多可能辍学的女孩子通过读书最终改变了命运。
张桂梅在贫困地区教书，这里经济发展水平不高，女性的社会地位较低，张桂梅看过太多贫困的女孩因为传统的男权观念、贫寒的家境等影响无法上学，早早地嫁人生子，之后困在家庭中，没有经济主动权，不得不成为男性的附庸。
可能一线城市的独立女性，觉得这是危言耸听了。但别忘了，不久前，广西某地政府部门还发了破除“童养媳”等违法行为和陋习的通告，足见中国太大了，观念落后的地方还有很多。
张桂梅办女高的初衷，就是帮助这些女性通过知识改变命运，让女性拥有家庭以外的更多选择。
所以她对那个成为全职太太的学生的“愤怒”，就是“恨铁不成钢”，但也不无“担忧”——她担忧的是，当学生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时，学生又走回了老路。
这从她创办的华坪女高的校训也能看出——“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之后被张桂梅“骂”过的学生接受了记者采访。她说，在被张桂梅“骂”了后，自己“及时整改”，“2018年去捐款被拒绝，虽然张老师没有明讲，我也知道她对我不满意。2019年我考上了特岗教师……每个人立场不一样，想法也不一样，反对当全职太太，张校长是从我们女高学生的立场上说的。”
可见，我们在讨论张桂梅的观点时，不能脱离她自身的观察、经历和立场。张桂梅的看法虽不是绝对正确，但有她的良苦用心之处。
社会要保障女性的选择
如果超越了女高学生的立场，认为一个女性当了全职太太就会被丈夫漠视，就会跟新事物脱节，连花瓶都当不上云云，一定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
“全职太太”本身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中文互联网语境里，全职太太、全职妈妈、家庭主妇几个概念，常常是混用在一起的。此前，很多人认为“太太”指的是喝喝咖啡、学学插画的中上阶层女性，家庭主妇指的是那些被传统男权约束、被迫回归家庭的女性。
但很显然，这个划分是很粗糙的，就比如张桂梅就把她经济条件不太好的学生称为“全职太太”。因此，该纠结的不是这个概念本身，而是我们要看到这些概念背后本身的群体分化。就比如都是全职太太，有些是主动成为，有些是被迫成为；有些是养尊处优，有些是疲于奔命；有些是得到家庭成员的尊重与认可，并得到相应的经济保障，有些基本是无酬劳动，也丧失了经济能力……
站在整个全职太太群体的立场看，张桂梅的观点的确是“偏颇”的。
其一，女性进步的标志，恰恰是女性选择权的增多，而不是限制女性的选择权。女性可以自由地选择她们想成为的职业，无论是职业女性，还是全职太太。
其二，不要贬低全职太太的付出，不要认为她们为家庭工作就是“低等”的，就是与社会脱节的，就是没有创造价值的。这恰恰是传统男权社会的通行看法，他们低估了全职太太的付出，导致了整个社会对全职太太群体的隐形歧视。
其三，这样的言论无形中会对当前成为全职太太的女性形成一种精神上的压力，造成女性群体内部的分裂和相互倾轧。很多时候女性议题，最后就变成了已婚女性与未婚女性、已育女性与未育女性、全职太太与职业女性的对撕。
一个真正理想的女性社会应该是，无论女性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整个社会都会给她提供足够多的安全保障。如果她是全职太太，她能够拥有经济自主权，婚姻破裂后她也不会一下子处于劣势地位；如果她是职业女性，能够有人帮她分担育儿方面的责任，她不必家庭职场两头跑，她也能够在职场上获得平等的晋升空间。
但现在很多全职太太的难处在于：一旦她们全职，她们就失去了经济上的话语权，因为她们基本是无偿劳动；一旦婚姻破裂，她们也会处于劣势地位，法律既没有给予她们额外的保障，她们要重新投入工作也阻碍重重……
换句话说，根本问题是整个社会对女性的权利和选择保障不足，导致当前社会语境下，成为全职太太不能成为一个最优选择，反而是一个风险较大的选择，人们也因此指责全职太太“不思进取”等等。这些指责大多是本末倒置，把社会问题变成个人问题。
理想的环境里，职业女性与全职太太，无所谓优劣。但在骨感的社会语境下，选择成为全职太太，女性的确得做好承受选择的代价的心理准备。诚如戴锦华教授说的，“我经常说，我不反对任何女性做任何一种生命的选择，但当事人得清楚，经济的独立、理想的实现和精神的满足，可能会经历很多的艰难困苦，付出很多很多的代价。同样，就是嫁得好，过富足的生活，被人供养，可以买很多包，一样也要付出代价。那么哪个更无法承受？只有你自己知道。”
来源：南方周末
（编辑：梁宇芳）